往事杂忆之六——老兵傅国清

家住廉州

往事杂忆之六——老兵傅国清
    傅国清，是我在读初中时认识的老兵。
    那时候，学校旁的沙滩上，经常见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，一身行军的行头：头带军帽，腰束武装带，两肩交叉斜挎着行军水壶和挎包，脖子上还扎了条白毛巾，手上抓着一根扁担，不停的做着操练的动作，忽而卧倒匍匐前进，忽而利用地形地势进行射击，忽而进行队列训练，他的动作熟练有力，标准规范，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曾有过作战经历的老军人。在做完了这些军训动作之后，老汉就会坐在沙滩上，掏出烟丝和纸片，卷起喇叭状的烟卷，默默地对着大海吞云吐舞。这时的老汉，就像是一座雕塑般动也不动，直到把烟卷抽完，然后拿起行军壶，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水，接着就唱起一首歌，据老汉说，这就是他当年在部队上唱的“军歌”
那年头，学校要学工学农学军，为此专门请来了部队的战士当教官。那时“学军”并不像现在的中学“军训”,只有简单的队列训练。不但要练队列操正步，还要学刺杀、射击、利用地形地势掩护前进。而每当进行军训活动的时候，老汉也会出现在一旁，不但认真的跟着做各种动作，有时还自顾自的在一边喊口令，做示范动作。一开始还闹了笑话。因为，派来学校的战士教官不知底细，还真的被老汉的动作唬住了，以为老汉是学校请来协助军训的老民兵，而向老汉请教。
    在当时，关于老汉的身世坊间有不同版本的传闻，虽然各种版本不同，但有几点是大家都认同的：一是老汉名字叫傅国清，这在当地是大姓；二是老汉曾当过国民革命军的军官，后起义转入解放军；三是老汉曾当过乡干部；四是老汉还按月领每月三四十元的工资，这在当时相当于乡镇领导的工资级别了；五是老汉患有精神病，至于为何得病，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。有说是“四清”运动中得此病，也有说是去开了一次会，办了一期学习班回来后就成了这样子。但不管老汉的遭际怎样，凭着每月还能领月三四十元的工资待遇，乡亲们都认为老汉傅国清不是一个坏人，只是因为看不开才导致精神失常。
    虽然傅国清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，但在他的记忆中，大都是战斗的经历。且说起来有条有理，因此曾引起“造反派”的怀疑，认为是装疯而进行过批斗。第三在批斗会上，傅国清憋足了军人的拗劲，大唱军歌，大呼“打过长江去，解放全中国”的口号，还要带领大家去“支前”，经过如此大闹会场，造反派不知所措，此后再也不愿去批斗傅国清了，只好听之任之。
    在傅国清经常放声大唱的“军歌”中，其中一首是他最动情的，往往没有唱完就泪流满脸，甚至是失声痛哭。傅国清为什么对这首“军歌”倾情如此深，经过了多此的耐心交流探问之后，傅国清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其中的原委：这是在一次与日寇军队的作战中，他所在的部队在鬼子围困中坚守了十余天，当坚持到最后完成任务时，大部份的战友都战死了。剩下的战士经过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才把战友的遗体掩埋完成。后来傅国清所在的部队经整编恢复建制，为了纪念死去的战友，就请人来专门谱写这首歌，此后就作为军歌。根据傅国清每次不完整的所唱，记录整理出来的歌词大体是：
微风细雨月朦胧
樵楼更鼓响咚咚
回想战场时
草木也伤心
枪弹如雨
炮弹如雷
纪念碑，铸铜像
抗日英烈美名扬
    为了了解到更详细的情况，歌词整理出来后，人们曾一句一句的跟着傅国清学唱，想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引起他的记忆，因此也收到了一些效果。如对“微风细雨月朦胧，樵楼更鼓响咚咚”等句，傅国清讲述的记忆情景是，当时在日寇包围中对阵，夜晚当班值更警戒时的环境；“回想战场时，草木也伤心”是在战场上抢时间掩埋战士的遗体的感受；“枪弹如雨，炮弹如飞”是战斗中的情景；以下的“纪念碑，铸铜像，抗日英烈美名扬”等句，则是部队在烈士纪念碑前集体唱这首“军歌”。虽然由，但从中已经能够体会出傅国清当年所参加的这场“枪弹如雨，炮弹如雷”的战斗的规模和惨烈，因此也有人推论，傅国清的病根或者就是当时留下的心理阴影而引发的。
    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代的活动中，我曾向当地的朋友问起傅国清的情形，但所问及者都说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。也许，他已经在自己的梦境中，走完了人生的历程。
    麦克阿瑟在《老兵不死》的告别演讲中，回忆起他曾指挥的战士们战斗时情景是：
    “从湿淋淋的黄昏到细雨蒙蒙的黎明，在透湿的背包的重负下疲惫不堪地行军，沉重的脚踝深深地踏在炮弹轰震过的泥泞路上，与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。他们嘴唇发青，浑身泥泞，在风雨中战抖着，从家中被赶到敌人面前，许多人还被赶到上帝的审判席前。我不了解他们生得高贵，可我知道他们死得光荣。他们从不犹豫，毫无怨恨，满怀信心，嘴边叨念着继续战斗，直到看到胜利的希望才合上双眼。这一切都是为了它们——责任、荣誉、国家。”
    我所认识并了解的老兵傅国清，也当如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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